English

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前言

2001-01-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在西欧的文艺理论和哲学著作里,“形象思维”是个不经见的名词。黑格尔《美学》中文译本第一卷第六页所谓“创作和形象思维的自由性”在原文里是:“die Freiheit der Produktion und der Gestaltungen”;译为“形象思维”的那个字只是“形成”、“完形”或“构成形体”的意思,现代西方资产阶级心理学派中很流行的“形态心理学”或“格式心理学”(Gestalt psychologie),正是用同一个字命名。英国修正主义作家林赛(Jack Lindsay)用了“形象思维”(imaged thought)这个名词,马上声明那是俄国文评里的术语;这也表示它在西欧至今还是一个陌生的名称。

大体说来,所谓“形象思维”相当于古希腊人的phantasia和古罗马人的imaginatio。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phantasia和imaginatio两字并用,也没有意义上的差别;十六、十七世纪古典主义理论家还继承着那种用法。但是,早在中世纪後期,已有个别作者以这两个字分别指程度上不同的两种心理活动:phantasia指高级的、富于创造性的想像,而imaginatio则指低级的幻想或梦想。在后来的浪漫主义理论里,这个区别被肯定下来而普遍推广。该注意的是,这里又产生了地域性的差歧;德、意作者一般以phantasie,fantasia指高级的想像,而以einbildungskraft,immaginazione指低级的幻想(例如黑格尔《美学》朱译本三四八页);英、法作者恰恰相反,常以imagination指高级的想像,而以fancy,fantaisie指低级的幻想(例如柯尔立治《文学生涯》,见下面选录)。同时,常译为“直觉”的intuition,anschauung那个字也有两种意义:一是笛卡尔、洛克的用法,可以译为“直觉”(例如在柏格森的著作里);二是莱布尼茨、康德的而还保存在许多美学或文论著作里的用法,应当更确切地译为“形象”,“对事物的具体印象”、“感象”、“形象观感”之类(例如在克罗齐的著作里)。因此,在下面选辑的材料里,假如原作者以phantasia和imaginatio两字混同使用,那末我们一律译为“想像”;假如原作者以两字分别使用,那末我们按照作者的语文习惯或语气,译文里一律以“想像”或“创造的想像”指高级的心理活动,而以“幻想”指低级的心理活动;假如作者用intuition一字是沿袭着莱布尼茨给予的意义(见下面选录),那末我们就不译为“直觉”而译为“形象”或“形象观感”。译名未必确当,但是这样办也许可以免于张冠李戴或节外生枝,不至于合其所当分或分其所当合了。

下面选译了有关这个问题的一些比较有影响或有代表性的资料。由于知识、材料、时间的限制,严重的疏漏和缺略一定不少,有待于将来的补正。譬如中世纪思想家大亚尔贝尔德斯(Albertus Magnus)是最早区别“想像”和“幻想”的人,文艺复兴时期思想家毕柯·德拉·米朗杜拉(Pico della Mirandola)是最早写专论反对“想像”的人,然而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原著或第二手的、章句比较完整的引文,暂时只好付缺。

这些不完备的资料也许足够使人看出“想像”这个重要概念在美学和文评史里发展历程的概貌。古希腊文艺理论忽视“想像”,亚里士多德《诗学》里没有只字片言提到它;古希腊哲学和心理学对“想像”歧视甚至敌视。只有阿波罗尼阿斯的议论是个例外:把“想像”和造形艺术联系起来而且给以很高的地位。后世古典主义的看法基本上受这两种论点的支配,在二者之间依违摇摆。古典主义的理论家一方面承认“想像”是文艺创作的主要特征,另一方面又贬斥它是理智的仇敌,是正确认识事物的障碍,把它和错觉、疯狂归为一类。“家里的疯婆子”(Ia loca de lacasa)从十六世纪起就成为“想像”的流行的代称词。但是,由于但丁在他的名作《神曲》里对“崇高的想像”(I’alta fantasial表示的企仰,意大利首先有个别文论家开始重视“想像”,加以研究分析,企图抬高它在精神活动里的位置,导引了后来浪漫主义的主张。十七世纪末,莱布尼茨发现在一切思维里,有些观念是抽去形象的,而有些观念是包含形象的,于是创造了一个和现代文论所谓“形象思维”表面上相似的名词。十八世纪初,维柯认为诗歌完全出于“想像”而哲学完全出于理智,两者不但分庭抗礼,而且简直进行着“你死我活”的竞争,于是提示了一种和现代文论所夸大的“形象思维”实质上相似的理论。到了十九世纪,随着浪漫主义运动的进展,“想像”的地位愈来愈高,没有或者很少人再否认或贬低它的作用了。有些思想家和作家——例如谢林(见下面选录)——甚至说概念或逻辑思维也得依靠“想像”。他们企图使“想像”渗透或吞并理智,颂赞它是最主要、最必需的心理功能。因此,“错误和虚诳的女主人”(巴斯楷尔语,见下面选录)屡经提拔,高升而为人类“一切功能中的女皇陛下”(波德莱亚语,见下面选录)。

这些不完备的资料也足够使人看出古典理论家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能作出实事求是的、细致精密的科学分析。他们常常受了“功能心理学”的束缚,多少有倾向把精神在不同方面的活动抽象和片面化,分割为许多不同的精神功能,许多独立或者孤立甚至对立的功能。这个倾向伴随着二十世纪的开始而进一步发展,维柯的理论获得了系统性的发挥,从事于形象的“想像”和从事于逻辑概念的理智仿佛遭到了更加严厉的隔离监禁,彼此不许接触,而且“想像”不仅和“理智”分家,甚至还和清醒的意识分家,成为在睡梦里表现的典型的“潜意识”活动——一切这些都不属于“古典”资料的范围了。

(《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1月第一版。本文系钱锺书先生为西欧古典部分所作前言。)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